春暖花开时节,国家图书馆在善本室举办“馆藏西洋图书藏书票展”。听到消息,我就赶去了。不大的展室中仅我一个参观者,正好可以静静地细细地观赏各个时期各种风格的藏书票。第一个展柜里陈列着世界上第一枚藏书票(1450年),木刻画,画面是一只刺猬嘴里衔着一枝野花,脚踩落叶,票面上方有一行德文,意思是“慎防刺猬随时一吻”。当中央的玻璃柜里展出了中国人最早使用的藏书票——关祖章藏书票。久闻此票大名,今日得见,我近得不能再近地端祥着它,足足十分钟没挪地方。
“关祖章藏书票”端端正正地贴在《京张铁路摄影》照片集的封里页,距今已整整沉睡了九十个年头。书票长宽为6.5×9.5公分,通常藏书票都是如此大小,展品中也有票幅宽阔超常的,那是因为书票的载体——书的开本也特殊超常。关祖章藏书票内容——如书票研究者陈子善先生形容的那样“一位头戴方巾的书生,翻箱倒箧之余,正秉烛展卷,潜心攻读,四周散落大量的线装古籍和卷轴,图案上方书‘关祖章藏书’五个大字,大小两只书箱上分别标有‘书林’‘易书’字样。”真是一枚充满中国古典文化气质的藏书票!由于以前见到的只是缩小了的复印品,书票的神韵大减,哪里比得上眼前的真物呢。如“书林”二字不看原物根本看不清写在什么地方。
关祖章据考证是中国使用藏书票的第一人,比之叶灵凤,宋春舫等藏书票收藏家要早上二十年呢。叶灵凤是上海“一二八事变”以后才迷上藏书票的,以前被公认为是藏书票的先行者。而眼前的这枚关祖章藏书票不但把中国藏书票史推前了许多,又与中国第一条自行设计,自行勘测,自行修建的铁路紧密关联在一起,意义就更非同寻常了。关祖章,广西苍梧人,曾留学美国伦斯莱大学,学成后回国,历任交通部工程师,梧州工务局局长,平汉铁路工程处处长。被誉为“中国铁路的先驱”詹天佑也曾留学美国,1881年毕业于耶鲁大学,是中国所派之首批留学生。詹天佑1905年主持修建京张铁路,聘用了一批中国工程师,关祖章也在其中。1909年9月24日京张铁路全线通车,次年二月在南口举行通车典礼,实现了詹天佑“全世界的眼睛都望着我们,必须成功!”的诤诤誓言。《京张铁路摄影》集极其全面极其生动地展现了这一伟大工程的全景。摄影集装帧尤其华丽,厚重大气,封里页除了贴有藏书票之外,还钤有一方与书票内容完全相同的红色藏书印,旁边还有一方小一点的藏书印,上书“图书”二字,字中间隔着一只猫头鹰,造形颇殊异,很有些中西合壁的意味。西方人喜欢将猫头鹰的形象画入书票,以自勉多读书少睡眠,这与中国人喜欢将骆驼的形象刻入肖像印,以喻任重而道远,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。
以前说是台湾藏书票研究者吴兴文最早发现了“关祖章藏书票”,那是贴在一本1913年出版的《图解法文百科辞典》上的,而国家图书馆所藏《京张铁路摄影》集又把“最早”往前推移了三四年。
我自藏书票展回来,很是兴奋不已,又打电话告诉一位也喜欢藏书票的朋友。不想,从他那有惊人发现。这位朋友1997年底自北京某旧书店淘得一册杰克·伦敦著《阶级的战争》,1905年出版,扉页贴有“关祖章藏书票”一枚,与国家图书馆展出的那枚一模一样。如果能以书籍的出版年代推断票主使用藏书票的时间的话,中国人最早使用藏书票的历史又可以往前推移好几年了。
一枚中国人最早使用的藏书票,一条中国人自己修建的铁路,悠悠书香弥洒在时间铺成的铁轨上,收藏者都是收藏历史遗惠后人的有功之人。
自杰克·伦敦《阶级的战争》扉页复印原大